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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宁:近距离观察毛左人士(上)

2013-10-17 01:23:26 评论: 字体大小 T T T
初次见面几天后,他就来找我了。他滔滔不绝地谈自己的经历,谈到地方文革事件和人物,对于当时才刚读小学的我,还是唤起不少或清晰、或模糊的记忆。

“近距离”其实也曾是“零距离”,乃至“负距离”,因为我自己就曾是一位毛左。从出生起,就被放进一种个人绝对崇拜的氛围里,“是和妈妈近,还是和毛主席近?”这是周围人们,乃至母亲都训练过的项目。自然,当“爹亲娘亲,不如毛主席亲”的歌声响起时,接受起来就毫无距离了。

生活在外省小城,文革后期的质疑暗流,并未浸染到一心准备上山下乡的少年。

当然,进入大学后,很快就被冲刷掉了——在那个风起云涌的1978年,没有什么迷信不会被冲刷掉的。而且执政党也在检讨历史,全面否定文革,就以为那种历史情形,那种意识形态,早已是明日黄花。

所以,当1990年代末,我第一次遇到老Y时,着实大吃一惊:毛主席竟然还可以被无限信仰无限崇拜?彭德怀庐山会议被整肃竟然是因为里通外国?仿佛乾坤大挪移,一个以为早已消失了的时代,又被召唤到眼前。

吃惊之后,当然是激烈的辩论。我的每个“有力”的反驳,在他似乎都不是第一次遇到,也都被他非常“老道”地驳回。多年后,我们共同的朋友、一位老报人还忍不住叹息道:“真受不了老Y对文革的态度,我都不想再见他了。”但似乎又没人能拒绝他,拒绝由他的激情四溢和社会关怀,他的庞大资讯和开放的态度所形成的魅力……

初次见面几天后,他就来找我了。他滔滔不绝地谈自己的经历,谈到地方文革事件和人物,对于当时才刚读小学的我,还是唤起不少或清晰、或模糊的记忆。

比如谈到某位风云一时的大学生领袖,我曾目睹过他莅临家乡小城时的盛况。老Y说:“你想见他吗?就住在你附近。”我当然没这份兴致,老Y也感叹:他已经背离了当初。不过,十多年后,我在一份声援韩德强殴打老人的联合声明中,又看到这位造反派领袖的大名。

老Y的经历则更为传奇。他曾经坐过四次牢,其中三次是在文革期间。言谈话语间,他曾是全省最大、也最有名的造反派组织的组建者之一,但我搜索尽记忆,也没有找到他的名字。那些组建者,有的做了九大、十大的中央委员,有的虽遭不测,但仍赫赫有名。老Y在哪里?

多年后,这个问题才得到解答。原来这个造反派组织在组建过程中,就遭遇曲折:最初的发起者和组织者,在该组织成型之际,统统遭到清洗;最终浮出台面的,则是获得更高权力支持的摘桃者。我感到了文革历史的复杂。

但我也很快发现,老Y的精彩讲述是有脚本的。第一次听闻,你会被深深吸引,但如果你又带了新的朋友给他,同样的故事,包括其间的起承转合,又被重复了一遍。在其他经历曲折的年长朋友那儿,我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。看来,自我叙事,对于一个步入年迈的人,乃至一个步入年迈的民族,有多么重要!

那时,老Y和老S创办的民间沙龙,已经持续了多年。后者是一位高干子弟,从30岁起就致力于为中国的未来开药方,也因此放弃了商途和仕途。两个人只有一处相同:都有强烈的社会关怀。

事实上,沙龙的几乎所有成员都不认同老Y的历史观,但他却并不显得孤立,因为大家也同时和他分享着相同的现实关切。

这个民间沙龙特色之一,就是不断请南来北往的思想界人士去讲座。那时老S已经上京下卫,和思想界各派打得火热,许多人都是他请来的,左右各色,光谱复杂,但新左派居多。

如果按今天的划分法,那些被请来的新左派中,不少应该属于毛左。可那时还没有“毛左派”概念,今日的毛左人士还借壳于“新左派”中,几年之后才从新左派中分化出去,重新命名,青出于蓝而胜于蓝,造出了远比新左派大得多的声势。

由于老Y的关系,我逐渐接触到其他的毛左人士,当地的,外地的。就像沙龙习惯了老Y一样,我也开始习惯这些人士的各种说辞,甚至会对每个人的讲述生出八分好奇和五分同情。

应该说,对毛左人士的这份耐心和倾听意愿,正是在与老Y的长期交往中无意中训练出的。在朋友中,我是属于爱与他争论毛与文革的人,但也发现,只要你不去触及那段历史,他从来不主动提及。渐渐地,我也就提不起劲儿来,严肃的辩论也仅剩下偶尔的调侃。

人们之间的分歧,最根本的恰恰是对事实认定的分歧。而事实之于不同人,是从不同的侧面而呈现的。我曾解释老Y之成为毛左派,是因为他最辉煌的岁月,他所有的青春和美好记忆,都粘着在那个可让普通小工人登上政治舞台的历史。而我这么说时,他总是一声叹息:“你太不了解我。”

似乎从2001年起,老Y就致力于知识界的左右联合。他和老S、王宏川等沙龙成员,曾邀请自由派、新左派(那时还没分化出毛左派)、新儒家学者去北戴河聚会,试图形成一种对话,但效果并不昭彰。他本人也是在那前后提出了“二三四”的主张,其中包括“文革大民主和程序民主的结合”。这个主张,《思想》杂志在对他的长篇访谈中,曾有详细交代。

面前说过,通过他,我认识了不少毛左派人士;也是因为他,我开始对他所在的思想派别有了兴趣。我逐渐发觉,外界所心目中的毛左派印象,基本上是被“乌有之乡”打造的。

如果你有足够的耐心,去读另外一些毛左派论者的文章,就会发现在一种理论和历史奇异组合的冗长论述里,却表达出另外的内容。如某文根据毛曾经的论述,提出自由派知识分子不是敌人,而是毛派的同路人和团结对象。

这和乌有之乡的主张真是大相径庭。事实上,在2010年前后,毛左派就经历了一次分化,当乌有之乡公开提出“救国,保党,反帝(美),锄奸(自由派)”的八字方针时,毛左派的另一批人则坚持原教旨。双方论战的激烈程度远超于与自由派。

老Y自然属于分化后的原教旨派。但这种“原教旨”,已是一种提纯了的历史想象和人物想象,与历史本身无涉,所以也不去处理与真实历史的矛盾和悖谬。这正是自由派网友和毛左派网友争持不下的焦点。

不过,这里也内含着一个新的出发点:用提纯了的历史想象和人物想象,同样可以解释和批判现实。我有一次跟着老Y去听他在一个毛左派沙龙里的讲座,就听他向在座同仁提出:在当下和未来中国,毛派是否一定要反对市场经济?是否一定把美国视为头号敌人?他一边讲一边引述毛的论述,令人眼睛一亮。

而推动左右各派的共识和联合,则一直是老Y操心的事情。前几年他来和我这儿的年轻朋友们座谈,就曾激情洋溢地说:“毛派已经做好了准备,就看你们自由派了?”见他眼神停在我脸上,我乐了:“盯着我干吗?我又不是代表。老实说,自由派不成派,也就一思想意识,没有谁能代表它。”

“不过,”我沉吟了一下,还是试图顺着这个思路去想,“倒也不是没有可能,那需要双方的克制,想一想如何搁置争议,至少不要一见面就算历史帐,历史问题各自表述,现实问题形成共识。”

但我知道,这很难,当人们的意识还大多停留在“意识形态”阶段,还仅满足于争“谁的真理为真”时,那属于“实践”阶段才有的事情,肯定会被高涨的情绪和极端的审美体验所压倒……(待续)

责任编辑:杨杉
来源: 腾讯-大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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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:
2014年12月28日 ~2014年12月28日
地点:
北京市海淀区中科资源大厦南楼4层 水木汇咖啡馆